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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桐何许人也?清史专家戴逸主编《二十六史大辞典 人物卷》记:那桐(1856—1925,图1)字琴轩,叶赫那拉氏,满洲镶黄旗人。光绪十一年(1885)举人。由户部主事历保四品京堂。二十五年,授鸿胪寺卿,迁内阁学士。次年,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,晋理藩院侍郎。八国联军犯京师,受命赴丰台抵御。两宫西逃,奉命充留京办事大臣,随奕劻、李鴻章与联军议和。《辛丑条约》订立后,使日。二十七年底(1902年2月),署外务部左侍郎。次年,为外务部会办大臣。宣统元年(1900),为军机大臣,出署直隶总督。三年,皇族内阁成立,授内阁协理大臣。旋辞,授弼德院顾问大臣。1925年,病卒。(卷439)
《北京集邮史》记曰:“那桐(1856-1925)字琴轩,满洲镶黄旗人,叶赫那拉氏后裔。历任文渊阁大学士、军机大臣、清华大学校长等职。精于古玩字画,同时喜好集邮,是中国最早的集邮者之一。他在出使美国时,购得一些华邮珍品,他有早期邮刊《邮乘》六七套之多。从这点上来看,那桐对集邮史料是非常重视的”。上述行文的依据何在?笔者有意作一番求索:
一、从那桐的外事履历说起
八国联军入侵时,那桐奉旨充任留京办事大臣,随奕劻、李鴻章与联军议和。两宫皇太后返京后,因其“颇能办事”那桐迅速获得要职,1901年外务部开设后不久即奉旨署理左侍郎,又历任外务部尚书、会办大臣、协办大学士等职,执掌外务部长达10年,与各国使节交往频繁,作为清末重臣其出洋机会唾手可得。根据史书,那桐确实有出使外洋的记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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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01年9月订立《辛丑各国和约》第三款书:“因大日本国使馆书记生杉山彬被害,大清国大皇帝优荣之典,已于西历本年六月十八日,即中历五月初三日,降旨简派户部侍郎那桐为专使大臣,赴大日本国大皇帝前,代表大清国大皇帝及国家惋惜之意”。签约前那桐已于当年8月17日离京赴日“道歉”;1903年那桐又奉派为赴日本观(博览)会大臣,其间率随员考察了日本的警政、路政(图2)。上述两次出洋,在《那桐日记》中亦有详细记录,前者见《东使日记》册,光绪二十七年七月初四日至九月初一日(1901年8月17日-10月12日)56天日记,后者见光绪二十九年三月廿三日至五月初六日(1903年4月20日-6月1日)43天日记。日记除公务叙述外,对“歌舞升平事”亦不避讳,但未见有关集邮之记载。
图3
那么,那桐去过美国没有?笔者未敢贸然质疑,所幸延续36年的《那桐日记》,于2006年由北京市档案馆整编后面向公众正式出版,为研究带来便利(图3,原稿书影)。
首先,经复核,1905-1906年间的“五大臣出洋考察”,从初选名单(贝子载振、军机大臣荣庆、户部尚书张百熙和湖南巡抚端方)到最终成行人员(镇国公载泽、户部侍郎戴鸿慈、湖南巡抚端方、布政使尚其亨、出使比利时大臣兼考察政治大臣李盛铎)中均无那桐。反之,1905年《那桐日记》则见送行记录:十一月十一日(12月7日)午刻到前门车站与端、载两钦使送行;十一月十五日(12月11日)巳刻到前门车站,泽公、李木庵、尚会臣出使送行。
因1912年历经清帝逊位、本人中风乃辞官引退、不久那桐即移居天津英租界做了寓公,故笔者重点浏览了光绪十六年(1890)元旦至民国元年(1912)旧历五月二十八日间的那桐日记,但均未发现《北京集邮史》所谓的“出使美国”记录。为慎重起见,笔者又以《那桐亲书履历本》及《<</span>那桐日记>重要事件与人物索引》进行了复核,结果亦然。既然那桐从未出使美国,皮之不存毛将焉附,在美“购得一些华邮珍品”之说辞显然不确。
二、“那桐集邮说”追根寻源
经查,那桐与集邮扯上关系,当出自北京邮商沙伯泉之言。但民国年间沙伯泉在《新光》《邮话》《蓉锦邮朏》《中币会刊》撰稿中从未言及那桐,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北京征集文史资料,才见1983年8月由杨启明、沙伯泉、韦景贤、王席儒口述,许宁玲整理的《北京集邮活动的兴起和发展》言及:“沙伯泉曾买到过清末光绪年间文渊阁大学士那桐收藏的《邮乘》全套邮刊和零本。这是那桐后人的管家拿出来卖的,管家不懂行情,《邮乘》每本只卖一角来钱,当时一本《邮乘》价格高昂,后来沙伯泉以比较合理的价格出售了这些珍贵邮刊”。
此述内容与沙伯泉自撰《邮苑漫忆》一致——“我还买过清光绪年间文渊阁大学士那桐收藏的,由上海中华邮票会周今觉编的《邮乘》,共买了六套和一些零本。”
直指那桐为集邮家的始作俑者则是杨耀增,见刊于1987年版《集邮回忆录》的其作《北京邮坛沧桑录》云:“根据有关资料记载,曾做过清政府军机大臣,后来出任清华大学校长的那桐,当算北京第一代集邮家之一。那桐系洋务派人物,他的集邮显然是受了外国人的影响。但他在集邮方面的成就,却远远不如他所搜罗的古玩,字画。他的集邮,充其量也只是满足于好奇,或者是为了赶赶时髦而已。”
沙伯泉“那桐后人管家出售《邮乘》”之言可信,杨耀增“当算北京第一代集邮家之一” 的“有关资料记载”则迄今未见踪影。为此,笔者尝试追根寻源,予以补阙,孰料结果令人产生疑虑——那桐是集邮家吗?
《北京集邮史》归结那桐“是中国最早的集邮者之一”,提供了两大事例。其一“在出使美国时购得一些华邮珍品”已被证明是子虚乌有,其二所指“那桐对集邮史料是非常重视的”亦属失实。
图4
“那桐后人管家出售《邮乘》”焉能等同“那桐收藏《邮乘》”!事实是《邮乘》创刊号于民国十四年十月一日方始发行(图4),而那桐早就病故于1925年6月28日,附图5为《顺天时报》当月30日的报道《清遗老那桐逝世》书影,文曰:“清军机大臣东阁大学士那桐,号琴轩、鼎革后、蛰居津门、不问世事,近因年高多病、月前命驾来京、寓东城金鱼胡同本宅、不料来京后病势益重、经家人延请中西医士诊治、竟自罔效、于前日在本宅逝世、旧好往弔者甚众、闻溥仪、并致送丧仪一千元、刻已拟定停灵二十一日、择于旧历五月二十七日发引云”,故那桐本人绝无收藏《邮乘》之可能。
图6
那么,那桐生前有无集邮活动之记载?凑巧的是那桐不光好写日记,一日不缺,而且日记通篇充斥私人生活之记载。从《那桐日记》中可以看出那桐喜唱戏听曲(图6,与友人在那家戏台)、好字画金石(图7,清华题字),且在晚清满州权贵中是比较西化的一个。他吃西餐、买西点、喝洋酒、进洋货铺购洋货、看西医、服西药、安电话、买汽车、坐汽车、看火车通车、乘火车、游天津租界、看电影、观西洋镜、看俄国马戏与洋傀儡戏、为女儿请英语家教、送她上中西学堂等等多有记载。集邮也是西洋舶来品,但历时36年逐日书写的日记中竟无只言片语谈及,若说他是爱在心底不外露,谁相信!
因此,笔者以为除非有新证据,不宜再将那桐列为北京第一代集邮家,避免以讹传讹。
参考文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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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. 马骏昌.集邮回忆录[M].北京:燕山出版社,1987.
8. 版权所有[J].邮乘,1925,1(1).
9. 清遗老那桐逝世[N].顺天时报,1925-6-30.
10. 从《那桐日记》看晚清满族权贵那桐的私人生活[M]// 邵雍.辛亥革命与中国社会.合肥: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,2012:156-159.
——刊于《上海集邮》2017年第3期